从“尔滨”到阿勒泰，中国探索“冰雪经济”新增长点
【环球时报综合报道】编者的话：在这个冬天，你很难找到一座比哈尔滨更火的城市。冰与“火”、严寒与炙热在这座北纬45度的城市碰撞，让人们看到冰雪给一座老工业城市带来的巨大动能。在北京冬奥会“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的推动下，我国冰雪旅游和冰雪消费持续升温。日前，《环球时报》记者走进哈尔滨、阿勒泰，看“冷冰雪”如何释放出热能量、白色经济如何撬动新的增长点。
走进零下25℃的“顶流”之城
1月29日晚10时半，夜幕笼罩下的哈尔滨气温跌至零下20多摄氏度，在城市的地标景点圣索菲亚教堂四周，依然有数十名正在旅拍的“俄罗斯公主”。摄影师一边哈着气一边指挥穿着华丽“公主服”的女孩如何摆造型。旅拍完的郑女士告诉记者，在这里拍照必须得快，20分钟就得完事，否则根本无法承受严寒，但是为了在新晋网红地拍出“人生照片”，“虽冷但值得”。有摄影师称，“旅拍”生意是“网红”导向，不少摄影师哪里火去哪里拍。据了解，给郑女士拍摄的摄影师便来自南方。天眼查向《环球时报》提供的数据显示，哈尔滨地区2023年1月-12月新增注册旅拍相关企业50余家，较2022年同比增长280%。
除了寒夜中的圣索菲亚教堂，位于松花江畔音乐长廊的标志性微笑大雪人也见证了这座城今冬的火热。穿着“雪人”斗篷的游客成群结队而来，很多人站在马路对面的石柱上，只为寻求一个最佳拍摄角度。出租车司机于师傅告诉记者，因为大雪人不在市中心，离冰雪大世界也较远，往年游客不是特别多。但今冬，由于哈尔滨爆火，导致音乐长廊也成了交通堵点。
哈尔滨的火，“燃点”是去年年底冰雪大世界因排队时间长导致的“退票”风波。哈尔滨相关部门的响应速度以及表达出的诚意令网友称赞，随后引爆赴哈旅游热潮。目前随着更多游客涌入，冰雪大世界的热门项目大滑梯、哈冰秀、摩天轮依然需要排队数小时，但多数游客对此都有“心理准备”。1月29日下午4时30分左右，哈冰秀演出场馆外维持秩序的保安试图“劝阻”计划排队的游客：此时排队需要在室外等候到晚8时，但很多游客依然站到队尾。来自广东的一组家庭游客对记者表示，“我们来之前就看了攻略，想看哈冰秀就得排队，这是经典项目，不坐大滑梯也得看。”
哈尔滨爆火后，不少业内人士分析认为，哈尔滨的火并非一日之功。哈尔滨已持续打造冰雪大世界25年，即使疫情期间游人稀少也未中断，它早已成为一张鲜明的城市名片。在成都留学的比利时人一哲和朋友一起到哈尔滨游玩，他告诉记者，在三四年前就知道冰雪大世界的存在，一直想来看看，此次前来并不是受到今冬哈尔滨爆火的影响。虽然欧洲不乏著名的冰雪度假目的地，但是一哲称，“在欧洲没见过这样的（冰雕）景观”。
冰雪浪潮里还有炽热的爱国心。“侵华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罪证陈列馆是我认为此行最有意义也最有吸引力的一站。”来自重庆的实习教师石千喜告诉记者。她和朋友花了一天时间在陈列馆参观，由于参观人数众多，她们在室外排了3小时的队才入内参观。
“虽然队伍很长，但是没有人有怨言，也没有人放弃。还有家长带着孩子给我们发国旗。”石千喜一边向记者展示她拍摄的陈列馆外插满国旗的照片，一边说道，“七三一提醒我们勿忘历史，我拍了很多照片，回去会展示给学生看。”据了解，由于参观人数众多，本来周一闭馆的陈列馆目前已改为一周七日开放。
此外，哈药六厂日前因“酷似卢浮宫”屡登热搜。一名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目前哈药六厂接待的游客人数每日多则近2万，少则也有1万。“以前这栋建筑曾作为版画博物馆对外开放，受众群体特别小。哈尔滨爆火后，哈药六厂方面接到了免费开放任务，开得比较仓促，目前工作人员多是从企业抽调的志愿者。”哈药六厂这栋建筑所在的地方是哈尔滨道外区，位置较偏，为了满足大量游客的需求，目前区政府开始引入一些商家。与此同时，哈药六厂方面也配备了讲解员为游客讲解版画。“但是游客太多了，空间有限，一讲解游客更容易聚集，不利于疏散，目前还未正式开展讲解服务。”该知情人士说道。
冰雪给小镇带来巨变
在哈尔滨城外，周边地区也被这股热潮辐射。距离哈尔滨一个多小时高铁车程的亚布力是老牌滑雪目的地，这里的度假村正见证哈尔滨外溢的旅游热潮。Club Med地中海俱乐部·亚布力度假村总经理克莱顿·马特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这个冬天，客人数量大幅增长，去年12月份度假村几乎是满负荷运营。与此同时，国际游客数量也在增长，去年12月，接近50%的客人是国际游客，他们来自印度尼西亚、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
克莱顿于2011年首次到亚布力的度假村任职，他提到，在这十多年中，冰雪给这个小镇带来了巨大的变化。“我首次来到亚布力时，这里还是一个农业小镇，如今周边酒店遍布，越来越多人为了滑雪和度假来到这里。”同时他也关注到，随着北京冬奥会带来冰雪运动热潮，滑雪逐渐成为很多中国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人们开始为滑雪投资，购买运动装备、去滑雪目的地度过更长的假期。“冰雪运动在此流行并取得真正发展，这是令我感到兴奋的地方。”克莱顿还表示，当地政府从提供当地餐食、雇用员工到完善度假村周边的基础设施等方面都为企业发展提供了很好的支持。
公开数据显示，截至1月11日，亚布力滑雪旅游度假区本雪季已累计接待游客41.09万人次，日均接待游客量6420人次，单日最大接待量1.4万人次。
除了亚布力这样的国家级旅游度假区，冰雪旅游热也给周边区县的乡村度假目的地提供更多可能。“以前我们认为，东北的乡村度假民宿只有半年的经营时间，但是哈尔滨的火热让我们意识到，有了雪场，民宿冬天也能开。”途远米乐谷度假农庄项目负责人、途远集团CEO助理吴璐倩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日前，这一位于哈尔滨通河县的度假农庄与毗邻农庄的铧子山滑雪场正式开门纳客，农庄有20栋绿色装配式建筑，目前春节期间几乎已预订满。该企业与当地政府合作，统一运营度假农庄与滑雪场，打造“民宿+滑雪”的休闲度假产品。
吴璐倩称，这一产品主要面向周边区县市场，木兰、依兰、方正等地均在车程1.5小时的范围内。冰雪热的影响下，周边区县的群众也有滑雪度假的需求，这为其提供了良好的市场基础。与此同时，她表示看好研学市场的发展，计划通过与研学团队的合作进一步拓展远途和高端市场。
据了解，这一项目是与通河冰雪旅游季系列活动同步推出的，当地政府希望通过发展冰雪经济，实现旅游产业化突破。冰雪经济产业链条长、就业机会多，且临近乡村、偏远地区，为乡村振兴、促就业、促增收提供了强劲动能。
中国旅游研究院冰雪旅游专项调查显示，2023-2024冰雪季我国仍以冰雪观光休闲为主，游客占比为62.1%，冰雪度假比例显著增大，占比达37.9%。2023年冰雪城市旅游各业态消费额与2022年相比都获得了大幅度的增长，其中度假增长最多，增长了916.5%。冰雪旅游目的地要更加重视度假类产品和服务的开发。
相比于传统的冰雪观光，度假游客停留时间更长、客单消费更高，产品融合业态更多。对目的地而言，提供更丰富的休闲度假产品、拓宽冰雪旅游的体验内容、延长冰雪产业链，让游客从短时观光转为长时间的休闲度假，有助于推动目的地冰雪经济高质量发展再上新台阶。
冰雪运动、冰雪旅游离不开上游产业的支撑，近年的冰雪旅游热正带动冰雪城市多业态共生发展。黑龙江冰雪产业研究院发布的报告显示，哈尔滨已初步形成了以冰刀、雪板、冰壶为主以及以索道、魔毯、造雪制冰设备为主的冰雪运动装备与冰雪场地装备产业体系，拥有2000余家冰雪企业。
“夏都哈尔滨”宣传已开启
此次哈尔滨的爆红，让更多当地人对发展冰雪经济以及东北振兴充满信心。《2021年哈尔滨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的数据显示，当年末，全市常住人口988.5万人。自此哈尔滨退出千万人口城市序列，东北三省也没有了千万人口城市。这只是近年来东北人口下滑的一个缩影。即使在哈尔滨这样的省会城市，在远离市中心的区域，不少街边店面都“歇业已久”。
于师傅告诉记者，“近三四年（人口外流）比较明显，很多年轻人去南方了。我原本计划明年去山东开出租，一个月能多挣两千块钱，现在‘尔滨’火了，每天单子多了许多，先不考虑去山东的事了。”
在圣索菲亚教堂附近经营一家摄影工作室的陈先生告诉记者，他之前在西双版纳做旅拍生意，哈尔滨火了之后他回到家乡。“现在一天能接二三十单，每天有上万元的收入。”他说道。
“哈尔滨爆火提振了民营企业家的信心！”哈尔滨市民营企业商会会长李成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旅游推动人文交流的同时，也提高了当地民营企业的声誉，为吸引投资创造了良好条件。他还表示，未来将利用好政策红利、旅游资源以及2025年第九届亚洲冬季运动会带来的机遇，加强与上合组织国家的经贸联系，促进东北产业振兴。“商会接下来会组织更多与南方企业和外国企业的交流活动，与政府一起努力，把营商环境搞好，扩大招商引资。相信东北未来的发展机会是无限的。”他充满信心地说道。
外部企业也关注到东北及冰雪市场的投资机遇。吴璐倩认为，哈尔滨热起来之后，将带动市场对冰雪度假产品投资的兴趣。“我们目前在东北还有几个项目在谈，希望未来能将这些项目串成线，让南方的客人可以来东北享受这种小众度假体验。”
参与过东北多个旅游规划项目的规划师汪金亮对记者分析称，哈尔滨除了是一个旅游目的地外，也是一个能够辐射周边的中转站和流量入口。如果能形成联动周边目的地与哈尔滨的产业发展结构，不仅能延长游客的停留时间，对黑龙江的经济拉动作用也会很大。
哈尔滨冰雪旅游热也提升了许多其他产业的期望值。黑龙江合隆羽绒有限公司经理丁广珏告诉《环球时报》记者，通过加工羽绒，他们创造了该公司有史以来的最高利润。他表示，与南方地区出产的鹅绒相比，哈尔滨的鹅绒品质更高，因此售价要高1/3左右。他们看到东北市场的巨大潜力，希望进一步扩大在该地区的投资。
黑龙江省政协委员、东北农业大学农学院教授辛大伟日前提议黑龙江借助冰雪大世界的影响力，实现从大鹅养殖大省向大鹅产业强省的转型。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随着更多游客到北方旅游，以及2025年亚冬会催生更多对滑雪服和羽绒服等冬季服装的需求，国产羽绒服将迎来提升品牌价值的好机会。
据了解，哈尔滨爆火后，无论是在日前举行的黑龙江省两会还是相关学术会议上，当地各界围绕如何将“流量”变“留量”、实现“长红”展开探讨。2024年黑龙江省《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了冰雪季接待游客突破1亿人次、旅游收入超1500亿元的目标，并将持续开展夏季避暑与冬季冰雪旅游两个“百日行动”，推动冰雪运动、冰雪文化、冰雪装备、冰雪旅游全产业链发展。
《环球时报》记者注意到，在外界还在热议冰雪给哈尔滨创造的“奇迹”时，在哈尔滨的地铁广告灯箱上，“夏都哈尔滨”的宣传已悄然上线。如何将冰雪旅游的火爆效应延续，显然当地相关部门已经开启了新的尝试。
距离世界级还有多远
这个冬季，冰雪的热度显然并不止于哈尔滨。有专家认为，东北的黑龙江和吉林以及西北的新疆是中国冰雪经济发展最重要的两极。
位于新疆阿勒泰的将军山滑雪场近年吸引众多滑雪爱好者前往。“滑雪令人上瘾。”来自上海的肖先生今年第二次来阿勒泰，“这边雪道宽、雪好。去年我来过一次觉得不错，这次准备待一个月。”“世界级的山、世界级的雪，还需世界级的配套和服务”——阿勒泰将军山滑雪场入口处的宣传语十分醒目。《环球时报》记者在阿勒泰市区某酒店看到，酒店除了为游客提供到滑雪场的摆渡车，还在酒店大堂等处设置滑雪板架子等便利设施。在产品方面，也有滑雪主题房型及“滑雪+住宿”家庭套餐可供选择。
据了解，新疆多个目的地都通过“冰雪+”着力开发度假、康养等多种冰雪消费新业态，推动冰雪业态融合发展。阿勒泰布尔津吉克普林国际滑雪度假区还引入洲际酒店集团双品牌酒店。
冰雪旅游热潮下，国际酒店集团纷纷关注到这一市场中的机遇。万豪国际集团方面表示，将持续关注冰雪旅游和消费者需求的变化，积极行动将适宜的品牌引入恰当的市场。克莱顿也表示：“我们一直关注中国市场的增长，Club Med目前在中国有3个滑雪度假村，我们在此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
有8年国内外滑雪经验的旅游达人盛依云对近年冰雪旅游和冰雪运动的爆发感触颇深：2021年后，雪场上人数明显增多，每逢节假日，热门雪场都是人挤人。最近几个雪季，她经常前往新疆和吉林等地滑雪。“这些雪场的配套设施在不断提升，而且相比于国外，国内快递雪板耗时短、价格便宜，非常方便。”盛依云也从滑雪爱好者的角度分享了一些国内滑雪目的地的可提升之处。例如，一些雪场公共交通配套还不完善，酒店和雪场之间的交通主要依靠当地私家车；“滑进滑出”的酒店不多，能满足此条件的高端酒店价格不菲，中端舒适性酒店相对不足；一些酒店搭配的餐食及温泉等休闲体验缺乏地方特色等。
《中国冰雪旅游发展报告（2024）》提出，国内冰雪旅游品牌建设与国际知名品牌存在差距，自主创新能力亟需加强。《环球时报》驻德国特约记者最近到奥地利蒂罗尔州的塞尔福斯·菲斯·拉迪斯滑雪区度假，该度假区由3个小镇组成。当地不少酒店每天早晚提供电动车接送服务，缆车站设有存放雪具的柜子，游客可以轻装前往缆车站。老牌滑雪目的地瑞士也在推陈出新，不断投资完善基础设施和服务：采尔马特全新开通的高山穿越索道，通过缆车连接采尔马特、马特洪峰冰川天堂和意大利的布雷伊-切尔维尼亚；铁力士和雪朗峰也正在开展重大基础设施项目，以改善山区的交通和体验。加拿大的惠斯勒小镇在2010年冬奥会后成为冰雪度假胜地，之后凭借打造丰富的山地度假体验成功转型为全年度假地。当地还开发了适用于非冰雪季的专业山地骑行系统。
当被问及如何看待亚布力滑雪旅游度假区的潜力时，在世界多个滑雪度假村工作过的克莱顿称，“毫无疑问，亚布力有机会成为世界顶级冰雪度假目的地。这里资源条件非常好，如果有更多住宿产品供游客选择，很容易实现进一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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